篡位那一天,宋武帝刘裕很想念一位故人——谢混。
谢混是谢安的孙子,文采斐然,写有“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等名句,号称“风华为江左第一”,连刘裕见了,都不禁称赞他为“玉人”。
但,谢混不支持刘裕。
当初,刘裕官拜太尉,满朝大臣皆来相贺,谢混却迟到了,只见他衣冠不整、旁若无人,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
之后,谢混投靠了与刘裕分道扬镳的北府兵将领刘毅,随着刘毅兵败,谢混只能接受下狱赐死的命运。
刘裕称帝时,谢混的族侄谢晦在一旁说,陛下应天受命,只可惜不能让谢混为您奉玺绶。禅代时名臣硕老为新君奉玺绶,这是一个惯例。
刘裕听谢晦这么说,叹道:“我也感到遗憾,他死得太早,没能让后辈见其风流啊!”
史学家田余庆先生称刘裕为“门阀政治的掘墓人”,并认为,刘裕承担起重建专制皇权的历史重任,恢复了中国古代皇朝的权力结构与统治秩序。
这位皇权的重建者,走上人生巅峰的那一天,却在缅怀一位出身门阀士族的人物,后者所代表的风流时代,已经缓缓落幕。
1、饥荒袭来
刘裕称帝的十七年前,东晋已经“亡”过一次了。
元兴二年(403年),那是一个荒年。
自永嘉南渡以来经济繁荣多年的江左地区,出现了罕见的饥荒,浙东一带的灾民在饥饿、疾疫中死去,史载,“饥馑疾疫”,“歼亡事极”。
灾难之下,野心家蠢蠢欲动。
当时,控制荆州的桓玄乘江左饥馑、漕运不继之机,下令封锁长江,禁止上游物资向下游运输,使下游的兵卒只能以谷皮、橡实为食,东晋政府战斗力大为削弱。
面对东晋朝廷的声讨,桓玄二话不说,率领荆州大军东下,闪击建康,入城后处死权臣司马道子、元显父子,随后废掉晋安帝,自己登上帝位,建立桓楚。
桓玄篡晋,发生在东晋门阀政治落幕的前夜。
这要从这场悲惨的饥荒说起。
此次灾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源自司马道子、元显父子的一个政策。
晋安帝隆安三年(399年),辅政的司马道子及其子司马元显发起了一场改革,“发东土诸郡免奴为客者”服兵役,也就是把东部各郡的奴户释放为佃户,并迁移到京师,作为补充中央军兵源的方式,称之为“乐属”。
东晋一朝,中央军力微弱,门阀士族多次以地方军对抗朝廷。在这一过程中,形成了两支强大的地方军事力量——荆州集团和北府集团。
荆州军的前身,是东晋成帝年间(325年-342年),陶侃用来平定苏峻之乱的军队。陶侃去世后,庾亮、庾翼兄弟继承他的职位,以荆州为根据地发展势力。庾氏衰落后,桓玄的父亲桓温成为荆州刺史,后都督六州诸军事,掌握了长江中上游的兵权,极盛时期甚至有了篡位的野心。
桓温去世后,桓氏为朝廷所疏远,不再执掌权柄。由于受朝廷猜忌,桓玄直到23岁才被任命为太子洗马,之后又出任义兴太守,与当年的桓温不可同日而语。
桓玄满怀忧愤,登高俯瞰,叹息道:“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也许,他早已埋下了反叛的野心。
北府兵的前身,是平定苏峻之乱的另一功臣郗鉴的军队。后来,东晋朝廷命谢安侄子谢玄招募广陵、京口流民中的骁勇之士,组建军队,拱卫京师。之所以称作北府兵,一是因其驻军的长官多被封为镇北将军、征北将军,二是因为北府兵镇守京口,京口亦称北府。
在淝水之战的危机中,北府兵负责长江防务,力挽狂澜,堪称东晋的顶梁柱。当时,北府兵猛将刘牢之率五千精兵在洛涧大破前秦军队,一战成名。
因此,史学家田余庆认为,东晋门阀政治的基本特征,是皇帝垂拱、士族当权和流民御边。
门阀士族跋扈时,长期把持地方军队,蔑视中央。
考虑到荆州和北府的军队难以控制,司马道子父子试图用吸收地方兵源的方式,来增强建康的兵力。这不仅侵犯了士族地主的利益,也激起了农民的反抗,两边都不讨好。
他们的政策颁布后,浙东老百姓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土地去服兵役,反而集结到了五斗米道首领孙恩的旗下。
孙恩家世代信奉五斗米道,以道术得幸于晋朝皇室司马氏,但家族南渡之后没有得到重用,沦为次等士族,地位不高,上进无门,他们一直渴望改变这一现状。
此前,孙恩的叔父孙泰欲聚集徒众起事,司马道子父子发现后处死了孙泰和他的六个儿子,孙恩侥幸逃脱,躲在海岛上,聚集了一百多个同伙,谋划为叔父复仇,并向信众灌输孙泰“尸解成仙”的迷信说法。
这年十月,眼见三吴地区动荡不安,孙恩带着一百多人从海上归来,与其妹夫卢循(出身范阳卢氏)利用五斗米道在民间的影响力,发动对朝廷不满的江东八郡农民,很快聚众数十万,在浙东掀起了一场动乱。
孙恩、卢循起义后,东晋军和农民军展开厮杀。乱兵大肆抢掠,农民不事生产,不久后,田野荒芜,饥荒和瘟疫袭来。这为桓玄的荆州集团提供了良机。
直到桓玄篡位后,这里的灾荒仍未好转,史载,“三吴大饥,户口减半,会稽减什三四,临海、永嘉死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