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

郑科长家早就吵开了锅。

郑国栋站在家门口沉默着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地上已经散落着好几根烟头。

偶尔有下班路过的战友或军属,都默契的不打扰,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郑科长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明明是家里独子,老娘偏偏不爱儿子,独宠小闺女一人,全家都被她们母女压在头上欺负。

郑国栋将烟头丢下,用皮鞋狠狠碾灭。

这才鼓起勇气推开远门,刚进屋,一个搪瓷杯就直冲着面门而来。

“郑国栋,你现在翅膀硬了敢欺负你妹妹,现在立刻去把那个小贱蹄子赶下岛!”

郑大娘叉腰站在门口,声音中气十足。

屋内一片狼藉。

郑国栋歪头躲开,打眼一看两个女儿躲在妻子身后,用怯生生又期盼的眼神盯着他,像两只受伤许久的小兽。

当父亲的,实在看不过去。

郑国栋抹了一把老脸。

在妻儿面前总算是鼓起勇气,头一次反抗亲妈。

大声道,“妈,人家是霍团长的结婚对象,我只是个后勤科长,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干涉人家婚姻自由。”

郑大娘就是不甘心这样放弃一个快要掉进碗里的金龟婿。

“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这不是还没有结婚吗?咱们家春花还有机会。”

“不行,这事没得商量。”

郑国栋挺直了腰杆,这次说什么也没有退让。

“春花今天还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整个家属院都知道她探亲假已经到期,我现在也留不住她了,收拾收拾明天回老家吧。”

这事本来就是民不举官不究,没人举报,上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闹开了,大家都盯着呢。

郑春花一听就慌了。

她可不想回老家种地。

“我不回去,咱爹都死了,老家一个人都没有,哥,你帮帮我。”

郑大娘也有点急了,不过人老成精,她还算稳得住。

“国栋啊,春花毕竟是你亲妹妹,你可是后勤科长,本事大,认识的人多,家属院这些人都听你的,给你妹妹想想办法留下,或者找找工作?”

她可是听说,军嫂部队也会帮忙找工作。

只不过是僧多肉少,等着分派工作的军嫂一大帮,实际轮上的没几个。

郑国栋故意沉默。

待郑春花憋不住,主动上前扯他袖子哀求时,这才一脸不情愿的开口。

“工作倒是有一个,之前给秀芹准备的,在农垦部下面的朝阳农场当管理员。”

李秀芹就是郑国栋的妻子,是第一批上岛的军嫂。

按照政策,确实也该轮到她了。

“秀芹要照顾孩子,以后还得给你生儿子,哪儿有时间工作,这个工作就给春花了。”

郑大娘直接拍板决定,全程没问过当事人一句。

李秀芹抬起头,下意识的想说什么,可看郑国栋也是一脸的认同,眼里那点不甘心又被强压下去了。

小姑子有了工作也好,不用天天在家折腾她。

郑春花还在那里挑挑拣拣,“在农场干活,哪儿有坐办公室好。”

郑大娘想得比她深远。

农场那边也有不少干部,听说还有大学生,有文化,怎么着也比村里的庄稼汉强,不怕找不到金龟婿。

“这次听你哥的。”

郑春花还有点不太情愿,“不要,除非我哥给我买块梅花牌手表,我都念叨好久了。”

“还惦记手表呢,手表票都没了。”

郑国栋没好气道。

“哥,你什么意思,不是说了今天去给我换手表票吗?”

郑春花来到部队后就发现,军嫂们都喜欢在手腕上带块手表,老好看了。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把人得罪了,我用得着用手表票赔罪吗?

人家霍团长跟我是平级,你还敢胡咧咧说人家是你男人,惹急了回头告我一状,少不了一个包庇罪。”

一张手表票花了他一个月工资买的,郑国栋自己都舍不得用,他也怪心疼的。

“行了行了,这不是人没事,票没了就没了吧。”

郑大娘从中和稀泥。

郑春花理亏没敢说话,李秀芹则暗中松一口气。

不用买手表,她们母女三个也不用缩衣节食了。

只是很快郑大娘又接着说道,“等下回再买,春花以后也是要工作的人了,手表可少不了。”

李秀芹紧抿着唇沉默。

只觉得这日子越发没有盼头了。

*

次日一早。

霍世勋带着林玉书进了家属院,边走边介绍。

“咱们家属院是三年前统一修建的,条件有限,修建出来的房子也并不多。”

东山岛的驻军虽然是一个师的编制,但都是从陆军转过来的,只有两个团。

相应的家属院房子也不多,一眼就能望到头。

“本来按照标准我能分到团级的房子,但现在只有这套房子空着,咱先住着,回头等团级的房子空出来了,咱们再搬过去。”

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到了后勤分配的小院门口。

推开院门,映入眼帘的是家属院统一砌的三间砖头平房,外面一个大院子。

林玉书四下打量着。

虽说只有三间屋子,但胜在位置不错,在家属院最末尾,不怕被打扰。

来的路上林玉书就观察过,离肖政委家挺近的,以后要去找淑芬姐唠嗑也方便。

最让她惊喜的是,屋子后方还有个小院子,在山坡脚下,和屋子形成一个半封闭状态,以后这就是她的秘密基地了。

“不用换了,我挺喜欢这个院子的,三间屋子也够住了,以后这里就是咱们家了。”

霍世勋嘴角微微上扬,他很喜欢她说‘咱们家’这个词。

就好像漂泊多年的孤舟,终于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那你先四处转转,看看家里还缺个,列个清单,等明天咱们去海城大采购,我去借工具,干活的事就交给我。”

霍世勋细心叮嘱完,这才放心离去。

林玉书房前屋后转悠了一圈,越看越满意。

三间屋子呈一字形排开,最先进去的是外屋,砌了土灶,另一头连接着里屋的大炕。

听说东山岛冬天也会下雪,有大炕在,倒是不怕冻着。

最里面还有间小屋,面积比外屋小,窗户打开正对着后院,比较安静,可以用来做书房。

林玉书掏出小本子写写画画,铁锅和厨具是必需品,总不能一直吃食堂,被褥也很缺。

昨天霍世勋给她的那堆票据里面,布票倒是有两张,但没有棉花票,好在天气转暖了,棉花可以慢慢攒。

记录完,她这才走到院子里,前后院子加起来至少有小半亩地,自家种点菜、养点鸡鸭足够了,再多的只能去开荒。

林玉书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霍世勋回来,闲得无聊干脆动手干活。

拔掉面上的枯草,地表上露出一朵朵翠绿的荠菜。

刚开春长出来的荠菜正在鲜嫩的时候,青黄不接的季节,很是难得。

林玉树仿佛已经看到荠菜饺子、荠菜包子在对着她招手,蹲下身用石块帮着挖荠菜。

乔红玉带着人过来的时候,正瞧见一个蹲在地上刨土的身影。

一身旧军装,面黄肌瘦,瞧着就土里土气的。

哪里配得上英俊帅气、前途不可限量的霍团长?

顿时嫌恶的笑了起来,“还以为霍团长的未婚妻能有多漂亮,连秦军医都败在她手里,原来就是个会刨土的黄毛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