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镇上大酒楼里说一不二的老板,那个在赌场里凶神恶煞的光头李,在凡哥面前,都跟纸糊的似的。

林凡坐在后座,没说话。

他一只手扶着车座,另一只手伸进怀里,紧紧地攥着那个用红布包着的小物件。

金项链的轮廓硌着他的掌心,也硌着他的心。

那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作为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

父亲走后,母亲就把这条项链当成了命根子,平时都舍不得戴,只是用红布一层层包好,压在箱子最底下。

可他,为了三百块钱的赌债,硬生生地从母亲手里把这条项链抢走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他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求母亲。

母亲不给,他就用头去撞墙,嘴里喊着“不给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母亲最后还是妥协了。

红布包递给他的时候,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被抽空了。

她的手抖得厉害,仿佛递过来的不是一条项链,而是她自己的心。

那一天,林凡永远也忘不了母亲看他的那种神情。

他拿着项链转身就跑,甚至没敢回头再看一眼。

如今,这条项链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可那道刻在心里的伤疤,却永远也抹不平了。

摩托车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停住。

陈卫国熄了火,还想说点什么,林凡已经从后座上跳了下来。

“今天谢了,早点回去吧。”

“凡哥,有事你再叫我!”

陈卫国话说得响亮。

林凡点了下头,转身往家走。

还没走到院门口,就看到妹妹小茹正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托着腮帮子,眼巴巴地瞅着村口的方向。

看到林凡回来,她一下子从板凳上弹了起来,。

“哥!你回来啦!”

她跑到林凡跟前,煞有其事地绕着他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好像要检查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怎么样?鱼卖出去了吗?镇上好玩不好玩?有没有人欺负你?”

她像连珠炮一样问了一大串。

“卖出去了。”

林凡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林小茹被他揉得直缩脖子,嘴里却咯咯地笑:“哥,你的手劲好大,要把我的头当西瓜捏了吗?”

“妈妈从你走了就没歇过,一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饭都没吃几口。”

“你再不回来,她就要去村口的大石头上坐着等你了。”

听到这话,林凡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他推开院门,一眼就看到母亲正站在院子中央,手里还拿着那张破旧的渔网,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看到林凡,她的身子明显一颤。

“你你回来了。”

“昨天一夜没回来,是不是又去......”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谁都懂。

在她心里,儿子只要彻夜不归,就一定是去了赌场。

林凡没说话,他走到母亲面前,从怀里掏出那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把那条金项链捧在手心里,递到母亲眼前。

“妈,我拿回来了。”

林母怔了一下,目光僵僵落在那条细细的金项链上。

她的嘴唇哆嗦着,伸出手,想去摸,却又不敢,好像怕一碰,眼前的一切就会像泡沫一样碎掉。

“这、这是......”

“我还清了赌债,把它赎回来了。”

林凡的声音很低:“妈,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他憋了一辈子,今天终于说了出来。

母亲再也忍不住了。

她一把抢过那条项链,紧紧攥在手心。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听得人心碎。

林小茹也红了眼圈,她跑过来,从后面抱住母亲的腰。

“妈妈,别哭了,哥回来了,好东西也回来了,这是大好事呀!”

不等说完,林凡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母亲面前。

“妈,以前是我混蛋,不是人。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赌了。”

“我一定好好捕鱼,好好挣钱,让您和妹妹过上好日子!”

他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母亲的哭声终于停住了。

她用手背抹去眼泪,弯腰把林凡从地上拉了起来。

“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她扶着林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好像是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儿子一样。

“只要你肯改,什么时候都不晚,不晚。”

她说着,又把那条项链用红布包好,放回林凡的手里。

“这东西,你拿着。以后给你娶媳妇用。”

林凡没接,他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那叠钱,一共是五十块,一分没留,全都塞到了母亲手里。

“妈,这钱您拿着。家里的米缸空了,也该给小茹添件新衣裳了。”

“这......”

母亲拿着那沓钱,手都在抖。

她这辈子,还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卖鱼的钱。”

林凡把今天在镇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隐去了打架的部分。

林小茹更是在一旁听得两眼放光。

“哇!哥,你太厉害了!那我们以后不是可以天天吃肉了?”

她掰着手指头,一脸憧憬地算着:“要是每天都能抓这么多鱼,一个月下来......天哪!好多钱!”

她搞怪的样子,把原本沉重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母亲看着手里的钱,又看看眼前的儿子,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

她把钱收好,却又从里面抽出十块钱,还有一些毛票,重新塞给林凡。

“这些你拿着。”

“妈,我不要,您留着家用。”

“你拿着!”

母亲的态度很坚决:“你这孩子,钱都还了,事也办了,怎么就把人家若璃给忘了?”

提到江若璃,林凡的心猛地一沉。

母亲接着道:“那是个好姑娘,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你倒好,把她一个人扔在船上,一扔就是两天一夜。”

“你让她怎么想?一个女孩子家,无亲无故地住在那破船上,多危险啊。”

“你拿着这钱,去镇上的供销社,扯几尺好布,买点肉,买点点心。”

“好好去跟人家姑娘赔个不是。”

母亲把钱硬塞进林凡的手里,话说得语重心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