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沙镇。名字听着挺美,带着点浪漫的情调。可真开进来了,感觉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晚上八九点,照理说一个旅游小镇不该这么冷清。路灯光线昏黄,勉强勾勒出两边那些仿古建筑黑黢黢的轮廓。街上几乎没人,偶尔有辆车慢悠悠开过去,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显得特别响。几家还开着门的店铺,灯光也懒洋洋的。
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悄无声息地裹上来。这地方太静了,静得有点不正常,连夏天的虫鸣都听不见几声。
我放慢车速,按照导航指引的地址,拐进一条更窄的小街。导航在这里已经不太好使了。两边是些老旧的居民楼,窗户大多黑着,只有零星几扇透出点电视机的蓝光。
「竣雄少年散打馆」的招牌就挤在这些居民楼中间,不大,红底白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卷闸门严严实实地拉着,一楼黑灯瞎火,只有二楼一扇小窗户里,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把车停在街对面阴影里,坐在车里观察了几分钟。周围安静得可怕,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后颈窝有点发凉。但回头看,只有空荡荡的街道和黑乎乎的窗户。
深吸一口气,我拔了钥匙,拿上背包,下车。
穿过街道,走到那扇冰冷的卷闸门前。门上用红漆喷着些乱七八糟的涂鸦,还有几张撕剩一半的小广告。我抬手,没直接拍卷闸门,而是敲了敲旁边一扇不起眼的铁皮小门——这像是后加装的入户门。
叩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特别突兀。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我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压低声音对着门缝说:「帅教练?我是白慕兰。」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急促却极轻的脚步声。接着是锁舌转动的声音——不止一道。
铁皮门猛地向内打开一条窄缝。
一只眼睛出现在门缝后面,警惕地向外扫视,目光锐利得像鹰,随即定格在我脸上。借着巷子里微弱的光线,我看清了门后的人。确实是帅竣雄,三年前领奖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散打冠军。但现在他脸上全是疲惫,眼窝深陷,下巴上冒着青黑的胡茬,头发也有些乱。唯有那双眼睛,因为高度紧张而显得异常明亮。
他快速扫了一眼我身后空荡的巷子,确认只有我一个人。
「快进来!」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很大,几乎是把我猛地拽进了门内。
我踉跄一步跨进门,他立刻反手「哐当」一声把门推上,紧接着是好几道锁被迅速拧上的声音——门栓、链条锁,甚至还有一道像是自己加装的沉重插销。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稍微松了口气,但背依旧紧绷着,靠在门板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这才有机会打量里面。
散打馆训练厅很大,但此刻几乎完全陷在黑暗里。只有角落插着的两盏露营用的应急灯散发着惨白微弱的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地方,反而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空旷和阴森。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汗味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训练用的垫子胡乱堆在一旁,几个沙袋沉默地吊着,影影绰绰,像一个个悬吊的人影。
这气氛,比外面街道还要让人喘不过气。
「你电话里说的,」我顾不上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在这空旷的屋子里也下意识压低了,「关于我父亲的事,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他不是意外?」
帅竣雄转过身,面对着我。应急灯的光从他侧下方打上来,让他脸上的轮廓显得更加深刻,也更加凝重。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下某种情绪,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愧疚和后怕。
「白老师……白记者,」他改了口,声音干涩,「白老师三年前来找我,就是打听镇上那些邪门的事——好几个来玩的游客,莫名其妙就找不着人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问得很细,对镇上几家背景复杂的酒店、还有那个天年康养中心特别感兴趣。」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当时脸色很严肃,跟我说,这事水非常深,牵扯可能很大,他摸到了一点边,但很危险。他还特意提醒我,自己也小心点,别乱说话……我当时没太当回事,只觉得他可能想多了。没想到……」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置信的沉重:「没想到他当天晚上回去就……就出事了。我后来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太巧了,巧得让人害怕!我这些年心里一直堵着这块石头,总觉得……总觉得他的死,跟我告诉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有关……」
他的话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我心里,和我妈多年来的怀疑、和我自己不肯放下的执念,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不是意外。
这三个字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猜疑,而是有了重量和方向。
我看着眼前这个被折磨得疲惫不堪的男人,看着他身后这片训练场,还有门外那个看似宁静却透着诡异的小镇。
我爸当年,就是在这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而现在,我站在了同样的地方。
心底那股一定要挖出真相的狠劲,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