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焦糊的味道夹杂着血腥味,顺着这两声枪响,瞬间充满了我的头颅。
梅丽瞪着惊恐的眼睛,满脸是血地看着我,而张勤虽睁着双眼,但是到死都没看清是谁开了这枪,两眼无神的目光,碰巧落在了我身上。
脑袋供血随之出现了短暂的断流,身体也因被子弹贯穿了脑袋,失去了平衡。就在身体即将砸在地面之时,又被一股力量托举住。
「谁家小孩儿,在屋里玩紫炮子。」围过来的大人捉住调皮的孩子,我恍惚着睁开眼睛,眼前竟出现的是死了十六年的张勤!
我恐惧地挣扎,浑身生出一种失重感。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我强忍着恐惧,微睁开眼再睛向前看,梅日良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范淑娜听到这边的响动,也踩着高跟鞋过来了,一边招呼人好好照顾客人回自己的包间,一边到我身边将我扶起。
「我好像看到张……梅日良了。」我指着前面对范淑娜说。
「啊?!」她显得有些慌乱,可能不易被一般人察觉,但是并不能逃出我从小看她长大的这双眼睛。
「不可能吧……他要是来了指定得来找我,我是没看到他的影子。」
「他真没来?」我盯着范淑娜,语气严肃地问。
范淑娜面对我的质问,明显犹豫了一下。
「他真没来!」范淑娜肯定地说。
「那一定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也是,你看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勉强站起身,甩开范淑娜的搀扶,向着门外走去。
「婶儿,大衣!」范淑娜赶紧追过来,将我放在办公室的大衣给我穿上。
直觉告诉我,范淑娜一定见过梅日良,并不是像她极力表演出的这样,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但是,看着这个我疼爱的侄女已然成了大老板,不再是那个只会围在我身边叫婶婶的小女孩了,我选择尊重她的隐瞒。
虽然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好久没回家看你爸了吧?」我语调平和地问范淑娜。
「不想回,也没空回去。」
「父女俩有什么过不去的,你爸不是什么坏人!」我劝道。
范淑娜又露出了她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是面对我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给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要自己去停车场,让她自己回去。
坐到我那辆老旧的桑塔纳上,刚才还萦绕在四周的寒冷和嘈杂散去,脑袋不禁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我将那封匿名信拿出来,看着上面的文字:这牢我坐够了,你来替我吧!
文字逐渐淡去,刚才陡然出现的张勤的脸又清晰了起来,带着一种似真似幻犹如鬼魂的压迫。
「真是见了鬼!」我小声嘀咕。车窗却「铛铛铛」响了起来。
舞厅的灯光将一个熟悉的身影照亮。我丈夫的大哥,范淑娜的爸爸,范吉中正站在我的车门前面。
「大哥,你在这呐。怎么不进去坐?」摇下车窗后,我看到了范吉中那张胡须纵横、满面皴裂的脸。
「我就不进去给小娜添乱了,你怎么不走,车有问题?」范吉中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余光瞥见了他身后那个装着塑料瓶的麻袋。
「这么晚,天还下雪,捡那几个塑料瓶也不值钱,赶紧回家吧!」
范吉中小心的转过身子,憨笑着向我招招手。「马上了,路上慢点!」
「哎,大哥?这几天见没见到梅日良?」范吉中整天走街串巷,我临时起意地问到。
「梅日良啊,昨天还在路上见到了,随便聊了几句。」
「在哪还记得吗?」
「就在老爷子的那个木雕店前。」范吉中所说的老爷子就是他和范吉国的父亲,范舟瑞。他的木雕店也离我家不远。
「好的,你自己小心点,早点回家啊。」
我将汽车打火,准备去根雕店碰碰运气,这也正是我准备去的第二个地方。
我儿子范一鸣死后,他的爷爷范舟瑞的脑子就不太清楚了,自我抚养梅日良,范舟瑞就时常将他错当成自己的亲孙子范一鸣。再加上范舟瑞热爱绘画和雕刻,年少的梅日良觉得新奇,也总爱去找范舟瑞玩。
所以在我的潜意识里,如果梅日良不回家,不是在范淑娜那,那就一定在老爷子范舟瑞那里。
楼下七扭八歪地停着自行车,雪下得还大,给我停车造成了不少的麻烦。好在我意识还算清醒,才顺利地将车停稳。
刚才路过我公公的那家小的根雕加工店,早都关门黑灯了,但还是下车去敲了门,木雕店里除了一些在黑暗里面直眉瞪眼的木雕外,别说梅日良的影子了,连个老鼠的影子都没有。
晃悠着打开车门,步入漫天大雪里。一阵寒风吹过,那封我自以为塞得很好的信,从车里被风吹了出来。我在大雪呼啸的寒风里,把信打开又看了一遍。
「牢我坐够了,你来换我吧。」
一阵寒风掠过,信纸随风而逝,手里只剩下那张我和梅丽的黑白照片。
这是我接她出院后,强拉着她去照相馆拍的照片,看得出来,刚失去声带和婚姻的她,只能强颜欢笑,即便如此,她还是将自己最温婉的微笑留给了我。
那时候我们都怀孕,身子都沉,彼此搀扶着站在照相的那个艳丽的幕布前。我嘱咐照相馆,把店里最艳丽的背景都挂上,灯光打得亮亮的。
「梅丽,你看,从此你的日子就都是艳阳天了。」我拉着她去看后面的幕布。
那时候我俩都还没有学会手语,她也只能微笑着点了点头,顺带将我的手拉紧。
梅丽和我从小就在一个大院长大,性格却截然相反。我像火,雷厉风行,快意恩仇;梅丽娴静,细哝软语,心思细腻。
「好,我们看镜头。」
我用力将梅丽拉向我,我想将一部分的我种到梅丽身上,这样我就能像她一样沉静,而她……
我的眼角不知何时流出了一滴眼泪,无论怎样,梅丽都不能开口说话了。
那时我们风华正茂,也都成了一名母亲。我心里想着,自己的好姐妹梅丽那好似被诅咒的命运何时才能回到正轨,但是却没想过,自己又何尝不是生活在诅咒里。
死亡预告
孩子他爸爸对这个儿子寄予了美好的期望,给他取名范一鸣,希望长大以后他能一鸣惊人。
可是还没等范一鸣满月,家里刚安的电话,就总会在孩子睡得最熟的时候响起。
范吉国怕扰到孩子和我休息,每次都是着急忙慌地去接。但是每次听筒里都听不到讲话的声音。往往这时候,范一鸣就已经被惊醒了,电话那边的人,预谋般只要听到孩子的哭声,就会将电话挂断。
这类的电话我也接到过一次,无论你怎么询问,电话对面也只有北风呼啸的声音,只让人觉得浑身冰冷。
后来次数多了,范一鸣睡着后,即便没有电话来,也会突然惊醒。
这也使得那些惹人厌的电话再响起时,范吉国会送上破口大骂,但是也没起什么作用,电话总是隔三差五地打来。
我们只好报了警。可是碍于当时技术有限,而且那个年代电话亭遍地都是,调查起来费时费力,还大概率查不到什么,民警便只是象征性地找了几天,就无疾而终了。报警之后,骚扰电话略微消停了两天,直到范一鸣百岁宴当晚,电话竟又打了过来。
「喂,你好哪位?」范吉国当晚高兴喝了点酒,一听对面又是没有声音,又询问了几遍,可是还是等不到对面的回答,借着酒劲,一气之下咆哮着说:「别让我找到你,找到你,我要你小命。」
范吉国撂完狠话,刚要挂掉电话,电话那头竟一反常态悠悠有了声响。
「你儿子会死在我前面。」
恐吓电话的事,范吉国第二天一早才告诉我,而他在我们门口守了一夜。直到早上听到孩子啼哭,范吉国直冲到窗前,我才知道昨晚有人给我儿子发出了死亡预告。
「我就不该放狠话,给他惹恼了。」他有些懊悔。
「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谁最可能打这种电话。」我悬着心将范一鸣紧紧抱在怀里。
我们夫妻俩,乖乖想了一天,还拿纸列出了我们身边所有亲朋好友的名字。但是最终发现,我们这对老好人,实在想不出来曾经得罪过谁。
我又对着名单仔细端详了一遍,发现自己忘了一个名字,我颤抖地想要写下梅丽前夫的名字——张勤。
但是看到范吉国接近崩溃的状态,我最终并没有将张勤的名字写下。怕范吉国因为冲动而做出出格的事。
我没有写下张勤的名字,当晚骚扰电话也没有来。以至于后来很久时间都没有再来。但是我和范吉国的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儿子范一鸣的身上。那个恐吓的电话已经变成了一双无形的大手,随时都可能将范一鸣抓走。
直到梅丽来看我,我紧绷的神经牵着泪腺,一下子就断了。
我向她哭诉了这些天的遭遇,并说出了我的怀疑:你说梅丽,这些是不是张勤做的?
梅丽看我哭,也觉得心疼,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将我的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她一直非常擅长给予我无声的陪伴,她也知道,性格强势的我,不需要别人施舍同情。
梅丽那天还帮我好好做了一顿饭,这让忍受了范吉国糟糕厨艺许久的我如沐春风。我满意地吃了一顿,她又陪了我好一会。我实在留不住她,就依依不舍地放她回家。
就在梅丽打开门,要走的时候,她在门缝里面捡起一个字条,楞在了那里。我上前去拿,梅丽却挣扎着不肯给我,但是看我态度强硬,心软的梅丽只能缓缓松开了手。
纸条上写着:「你最好把儿子放怀里一辈子。」
「干啥呢弟妹?这大雪天的,不赶紧回家?」大哥范吉中也开着他的货车到家了。
「好,你也赶紧回家吧!」我裹紧大衣进了单元楼门。
走到二楼透过楼梯间的窗户还可以看到范吉中忙碌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还要在他那个低矮的平房前忙多久。
楼道的感应灯短促地亮过,我的思绪也渐渐从回忆中抽离,站在家门口陷入了沉默的黑暗当中。自发现那张写着恐吓的纸条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过我家的门缝了。
推开门,整间屋子都是黑乎乎的,只有范吉国那张放在客厅一角书桌上的台灯亮着。
我抬手将客厅的灯点亮。「黑灯瞎火的,你那眼睛要不要了。」
范吉国吓了一跳,看见是我,赶紧用书盖上了书桌上的东西。
「你干什么呐?」
「没干什么……」他故作轻松地回答,「吃饭了吗?」
我换下鞋,快步走到书桌前,不顾范吉国的阻拦,将掩藏在书本下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是那张写着「最好把儿子放怀里一辈子」的字条,范吉国为了不破坏字条,很早就用一个相框将它裱了起来。
「你咋又把它找出来了?」
自从儿子死后,范吉国性情大变,以前热爱运动的他,开始只对书法字迹感兴趣,有空就研究这张纸上的字迹,还买了很多关于字迹研究的书籍,俨然成了一名字迹专家。
「我听说省里来了专案组,没准这回咱儿子的案子就能找到凶手。我这不是寻思看能不能帮上点忙嘛。」
我生气地将裱着那句话的画框拿起来,「你儿子死了,杀你儿子的人张勤也死了,范吉国,你能往前看吗?」
每当我觉得范吉国已经从儿子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时,他总会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让我心烦地重新走回失去儿子的阴影当中去。
「雅漫,可是张勤是进了公安局之后调查没有嫌疑又放出来的。抓他是因为恐吓信上面的笔迹和他在取抚恤金时候的笔迹相似,后来发现他是一个根本不会写字的文盲,抚恤金上面的签字都是他找人代写的,而且警察都说了他有不在场证明,咱能不能别这么固执?」
「我固执?好,那今天咱俩就往透了唠。」我将大衣扔到床上,拉着范吉国坐到餐桌前。
「晚上吃啥了,往上端,咱俩喝点!」
没等范吉国将下酒菜端上桌,我自己倒了一杯白酒,闷进了肚子里。
「你慢点喝!」范吉国赶紧上来抢我的酒杯。
「老范,有件事我应该早告诉你的,我得向你赔罪。」
我现在开的木器厂,招收了大量的刑满释放人员,副厂长老张就是其中一个,入狱前是尹春当地有名的黑老大。进监狱时,他的妻子挺着大肚子为他办理手续,出狱的时候孩子都上小学了。走出监狱看见对他微笑的妻子和跑向他叫爸爸的儿子,老张发誓要好好生活,好好给妻儿一个家。
所以当我拜托他替我针对张勤的时候,我非常为难。
张勤抛妻弃子,还带走了梅丽的抚恤金,这真让我替梅丽咽不下这口气。我武断地电话告知和我有业务往来的老板,不许和张勤有任何的业务往来;同时也拜托老张,利用自己曾经的黑恶势力,给我遍地找张勤。老张虽心里为难,但还是答应帮我这个忙。
这让张勤很快就沦落到了坐吃山空的境地。
说到这,我又喝了一口酒,站起身,从我卧室的梳妆台下面拿出一沓子的信。
「他是文盲?只是装得像罢了,这些都是他曾经给我写的告饶信,你看看,字迹是不是和恐吓信、领取抚恤金字条上的签字一样?」
我将手里的信扔给范吉国,继续说道:「到现在咱儿子因为尸体被冰河冻住的原因,具体死亡时间都没有确定,你告诉我,不在场证明这五个字可不可笑?」
范吉国快速地扫视过信,然后一封封放下,扶了扶眼镜,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也意识到自己此刻就像一头发了疯不受控制、即将要吃人的母狮子。吃了两口菜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没等我将菜咽下去,范吉国盯着我说:
「所以,雅漫,是你杀了张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