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不得隐隐作痛的四肢,挣扎着向阿娘跑去。

[阿娘,他们为什么要杀爹爹?我们能不能救救爹爹?]

爹爹素来与人无冤无仇,为官又向来清廉,做官十余年,从未多拿百姓一粒米,就连我们现在住的,都只是一座略有些旧的三进小院。

[ 救你爹爹……]

阿娘喃喃重复了一遍,随后当即抹了把脸,站了起来。

她顾不得再同我多说什么,立即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阿娘将爹爹从前的同门故交挨家挨户寻了个遍,我小跑着跟在了后头,看着阿娘吃了一个又一个闭门羹。

看着阿娘从日暮寻到了日出,脸上的神色从希翼到焦急,再到我们又碰了一鼻子灰后,日将正午的绝望。

阿娘再也顾不上我了。

她匆忙的往法场赶去,劳累了一天一夜的身子已近力竭,她一次又一次的摔倒在地,又挣扎着再次爬起,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那天阿娘拿出了毕生的速度,却还是没来得及见上爹爹最后一面。

等我们赶到法场时,地上徒留一摊鲜血。

一旁人高马大、浑身腱子肉的刽子手正拿着一块血迹斑斑的破布,擦拭着手中的砍头刀。

阿娘奔波了一天一夜,滴水未沾。

声音更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似的,沙哑的厉害,

[他人呢?不是说午时问斩的吗……这还没到时候呀……]

刽子手擦刀的手势一顿,神情怜悯的看了阿娘一眼,随手指了指头顶的太阳,

[上头下了令,说是这人***了百万两,罪大恶极,需尽早处置,这不,还不到午时,就行了刑。]

[可我看啊,那人看着文文弱弱的,一股子书生气,倒是半点儿也不像那些吃的脑满肥肠的富商贪官,倒更像是得罪了什么人……]

阿娘一下子便站不住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

她的身形摇晃,面容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几岁,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固执的追问着。

刽子手随手朝西指了指。

[喏,城外那处乱葬岗,你跑快些,说不定还来得及在他被野狗分食前,再看上他一眼。]

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当我们赶到时,看到的只有尸首分离,血肉模糊的爹爹,他身上趴着一只秃鹫,正埋头啃食,不远处还有几条虎视眈眈的野狗。

向来稳重得体的阿娘,一下子乱了方寸。

她双目赤红,干脆利落的拔出了头上的银簪,快准狠的刺中了秃鹫,任凭秃鹫痛呼,挣扎着挥舞起爪子,在她的身上、手上抓出了一道又一道血口。

鲜血直流。

她却眼睛眨也不眨,只对准了秃鹫的心口下着死手,一下又一下,用那一根昔年爹爹亲手为她打造的银簪杀死了如今啃食他尸身的凶手。

直到秃鹫彻底没了气息,摔落在地。

阿娘眼也不眨的走向了爹爹的头颅。

她半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他捧起,与他的身子放在了一处,随后轻柔地覆上他的眼,替他合上了眼帘。

[桓郎啊……]

她唤的温柔极了,像是从前爹爹每每归家为她带回她最爱的桂花糕时,她迎上前的小意温柔。

阿娘明明没掉一滴泪,我却好似听到了风中传来了她的呜咽。

像是在问——

桓郎啊……桓郎,为何不还?

那年,六岁的我,被命运上的第一课,是人死不能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