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大人们说,这里原是公社榨油的地方1901字

大洼山 晚生 2025-11-05 09:59:31

过了秋分,漫山遍野的杏树叶子红透了。

随着那红叶一起漫卷大地的,是一天比一天凉的秋风。

大洼山的孩子从学校往家里走,要翻过一座不大也不小的山,沿着那山梁,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过了秋天,就是漫长的冬天,每每想来,就让人害怕。

在那条路上,晚生的耳朵被冻伤,肿得又大又圆,后来脱了三层皮才见好。在那条路上,晚生的手脚被冻得发红、发紫、肿大、流血、流脓,这些伤疤,到了夜晚,当身体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时,就钻心地痒,痒得无处安放,痒到难以入睡。

这些弯弯曲曲的山路,少说也要八九公里,可是对于山里长大的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就在这些小路上,他们练就了自己硬朗的小身板,练就了一往无前的坚定信念,练就了自己的路要自己走的人生态度。

踏着散落在路上的零星落叶,还有路边枯黄的杂草,不经意间,晚生就已经来到了家门口。

太阳早已经下了山,晚生知道父母舍不得他们的庄稼地,他们一定还在地里劳作。只要田地里还有一丝光亮,能够看得见地里的庄稼,他们就不会赶早回家。

晚生每天回家,就已经有父母提前安排好的活儿等着他。

猪圈里养的一头猪,是需要他去喂食的;驴圈里有两头小毛驴,也是需要他去拉到水泉上去饮水的;最后还要回到家里,准备一家人晚上的餐饭。

这些活儿,在大人的眼里是不算活儿的。

大人们所谓的干活,是和土地有关系的,下地种田产粮,这才被他们称之为活,像这样出不了多少力气的活,自然而然就是孩子来干的。

最让孩子们不服气的就是,明明自己干了这么多的活,还不被他们认可,但是大人干的那些活,他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单就是他们干活的那些农具,随便给他们一件,都摆弄不起来。

这天晚上,晚生被老师留在了学校背书,回到家里的时候,比往常迟了。

放下了书包,晚生赶紧牵了毛驴,往泉上赶。

每晚去水泉饮驴,是晚生压力最大的一件事。

从家里到泉上要走很远的一段路,来去最快也要一个小时,有一段路看不到任何的人家,要是天黑下来,走这一段路是很害怕的。

这段小路非常窄,挂在悬崖边上,下面就是看不到底的深沟,上面是黄土和红土交错而成的奇形怪状的丘壑。单就这些还不要紧,最恐怖的是在小路的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挖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窑洞,每到晚上,窑洞里边就显得格外的黑,越是刻意避免看向那些窑洞,仿佛窑洞深处就有无数双闪烁着绿油油光芒的眼睛在窥视着你,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脊背发凉,汗毛瞬间根根竖立。

大人们说,这里原是公社榨油的地方。

因为榨油要用到水,所以油坊就选在了有泉水的地方。传说榨油的地方油煞重,听老人讲,油房还开的时候,有一回晚上,担水的人好好地出去了,却等不到他回来,第二天人们去找,发现他在远处的沟里没气儿了,嘴里、鼻孔里都塞满了红土泥。

还有人说,到了晚上的时候,在这一段路上,无缘无故的,就会有土块从空中掉下来。

说也奇怪,就连牲畜走过的时候,也是竖着耳朵,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翘起尾巴,疯了一样的跑远了。

人是两条腿的动物,终是跑不过四条腿的驴。

当人和驴跑完这段路时,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魂也快丢了一半。

那样子,就好像刚刚淋过了一场六月的暴雨。

晚生不知道在这段路上这样跑过几回了,好在每一次不管是怎么样的担惊受怕,没有发生过被红土泥塞嘴巴和鼻孔的事情。

从头顶掉土块的事倒是有过几回,但是每次有土块掉下来,都会有黑色的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起,单就那“嘎嘎”的凄厉叫声,也会让人慌张。

晚生就想,那土块一定是乌鸦起飞时蹬落的。

晚生已经是一名学生了,像那样疑神疑鬼的说法,他是不相信的。

长根和晚生一样,也不相信。他在大洼山是一个怪人,其他人都相信好日子是靠庙里的佛爷护佑得来的,长根却倔强地认为生活要靠自己在地里刨,在地里刨得越欢,日子才会好得越快。

所以不管多晚,长根都不会担心晚生被鬼捉去。

可晚生毕竟还是孩子,他还不能够像长根那样,一个人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在泉路上走一个来回。

太阳下山,地上能够照出人的影子时,晚生就会害怕。越是害怕,就越容易想那些离奇古怪的事情,越是想,就越是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头皮也发麻起来。

晚生的这些经历,在大人的眼里,从来都不算事情。

这些经历虽然一次次地锻炼了他的胆量,但也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走过了这些路,晚生做梦的时候,都会在梦中梦到同样的情形,梦到自己在泉路上,一个人在月亮底下,在沟壑窑洞边,挣扎着想要从这里跑开,但就是挪不动脚步,经常就在这样的反复挣扎中惊醒过来,吓出一头的汗水。

是的,生活总会给你留下丝丝缕缕的印痕,刻在自己的记忆里,一直伴随着你的生命。

当天空中那轮弯月高悬于树梢之上,晚生驱赶着毛驴,缓缓步入地面上那斑驳的树影之中。

月色如洗,星星如灯!

晚生看到了一家人居住的那个小院时,恐惧就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