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红梅和巧儿钻进被窝,久久地不能入眠4618字

大洼山 晚生 2025-11-05 09:59:53

雨水和节了,庄稼长得疯快。

庄稼收割到场上的时候,日子就变得短了起来。

天空格外地高远,湛蓝湛蓝的天空里,丝丝缕缕的云彩在无边无际的苍穹里漫无目的地晃荡着。

已是中秋了,早晚就有冷风钻进脖颈、裤脚里,凉飕飕的,早晚会有露珠结在窗棂、铁锹上,娇滴滴的。

这是黄土高原的秋。

如期而至的,还有追节的亲戚。

在大洼山上,如果两家有意结亲,或者已经订了婚约,那么到了端午或中秋,男方都会去女方家拜访,叫作追节。

这是大洼山方圆几十里的传统风俗,是一代代地传下来的。

狗剩给长根帮了十来天的工,长根家就紧靠着巧儿的家,但是狗剩连巧儿的面都没敢见上一面,狗剩只是悄无声息地干活,他把踏实能干的好印象留在了大洼山。

端午快到了,狗剩的娘着了急,端午托勾娃大舅说的事情,搁在一边还没有头绪呢。

老两口逮空赶紧上集,扯了几尺布料,买了两包点心,一包放在了勾娃的舅舅家,一包连布带到了勾娃家。

晌午时分,狗剩父子和勾娃大舅,出现在了大洼山的梁顶上。

这是勾娃一家意料之中的情景,老早就准备好了招待他们的饭菜。

人上了炕,饭上了桌,话到了嘴边,就说开了。

“吃,赶紧趁热吃!”三虎斜跨在炕沿上,嘴里嘟囔着。

“娃他爸,锅里还有呢,吃完了说一声,我再端!”

红梅在厨房的灶台上忙乎,但是嘴里也没歇着。

红梅今天是真的高兴。

平素里冷清的院子,今天变得分外热闹,再说了,儿女亲家往后就像一家人,大事小事的,有个相互帮衬的人家,怎么会不好呢?

一个女婿半个儿呢!

这么一想,红梅的心里就好像温暖的水面荡开了一波波的涟漪,很是舒畅和惬意!是啊,不管是多穷困的日子,只要心里还有那么一抹阳光,温暖就会常驻心间。

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使得这个清汤寡水的世间,变得值得留恋,未知的明天也会让人充满了期待。

巧儿也明白关于自己的婚嫁的事,她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那种生命成长所带来的萌动让巧儿觉得羞涩,她不知道如何安放这份萌动,这是让她苦恼而又幸福的一件事情。

巧儿越想越乱。

是不是他们要提亲了?是不是我就要离开父母,组建自己的小家了?是不是我就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睡觉生娃了?

巧儿越想越乱,耳根子也一阵阵地发烧。

最后,还是巧儿大舅开口了。

“三虎,狗剩和巧儿的情事,时间也不短了,娃们一天天地长大了,眼看也到年底了,你和红梅商量一下,能不能在年前把娃的婚事办了?”

三虎知道要有这么一问,但问下来,自己竟不知道怎么答复。

“他大舅,那、那你就看着给娃娃安排、给娃娃安排。”

三虎嘴里嘟囔着,手底下不停地给他们添茶倒水。

这话钻进了红梅和巧儿的耳朵里,巧儿虽然躲在灶台下帮红梅烧柴做饭,但是,机警的她怎么可能漏掉大人们所说的每一句关键的话呢。

这么一句话,让三虎一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伤感,那是骨肉将要分离的隐痛。

“女儿大了,终将是要离开爹妈的,要过人家自己的生活!”巧儿大舅又说道。

巧儿大舅是真的会说话,但也说的都是大实话。

十里八乡的,谁家不是这样的?生了女娃的,娃从娘肚子里出来,要是有人问起男娃还是女娃?当家的就回道:“生了一个亲戚。”

要是生了男娃的,那当家的就提高了嗓门咧开了嘴:“后生,后生!”

一代一代地这么传下来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盼着生养一个后生。

作为女儿的巧儿,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乖巧、懂事。她知道自己这一生要走什么样的路,也知道爹妈的心事,帮着爹妈心疼着家里的后生勾娃。

从小就受了父母的影响,还没有过门成家的巧儿,打心眼里就想着也要生一个后生,这种念头甚至比他要嫁一个有能耐能疼她的丈夫更加强烈。

巧儿大舅虽然说的是看似商量的话,但是其实也代替了三虎一家的观点,按照惯例,话还是要这样说一下。

三虎大舅不仅木活做得有板有眼,十里八庄的规矩,那也是摸得门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该在什么时候说,他都拿捏得十分到位。

“你们要是没有啥意见,那你们就给娃投一个日子,狗剩他爹也投,迎上了,咱们就把娃的好事办了。”三虎大舅接着说。

“投一个、投一个!”三虎、狗剩爹赶紧应答着。

于是,巧儿和狗剩的婚事就提上了日程。

中秋过后,天气渐凉。

院落墙头的狗尾巴草,慢慢地褪去了青翠的光泽,那枝头饱满的如同谷穗一般的果实也不再如往常实沉,像老人的牙齿一般开始松动,慢慢地散落去了,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冷风里抖动!

三虎出门,胳肢窝里夹了一件破袄,一层层的补丁摞在上边。红梅说这件袄破得不能再缝了,就把它当作背粮的衬背吧。

三虎今天虽然不去背粮,但是他却习惯了穿这件随他多年的袄,虽然它已经完成了作为一件衣服的使命。

三虎出了门,从一条长满杂草的小路转过去,再爬一个小土坡上去,就能够看见碎娃家的看门狗。

碎娃家的狗很可恶。

碎娃听见狗叫得欢,就知道有人登门,碎娃的母亲手里顺了一根垫门的棍,吆喝着从院里往外走。

碎娃到后窑去找他的家当,那是一个黄色的帆布包,里边装了他算卦念经的一套家什。

三虎坐在炕沿上,就把巧儿要过门的事情说了一番。

碎娃听着,没有多余的什么话。

碎娃娘会说话,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事情、好事情、闺女长大了,长大还是早一点成家的好、早一点好!”

碎娃也接着:“是,早一点成家,早一点过自己的生活。”

碎娃娘没有什么客套的话要说了,就催着碎娃赶紧给三虎的闺女算一个好日子。

碎娃就着大人和娃娃的生辰八字,给巧儿就算出了一个决定她终身大事的日子来。

这一天是腊月初八!

三虎谢过了碎娃一家,沿着老路,就回了自家的老屋。

一眨眼,九月就走了。

十月初,巧儿大舅翻过大洼山的山梁,还不到午饭的时间,又坐到了三虎家的炕上。

两家给娃投的日子,一天都不差。

一年半载里能够婚嫁的好日子,就那么几天,都记在老皇历的书本上。

巧儿大舅两头跑,跑来跑去,就跑进了腊月。

腊月的黄土高原,已经没有了一丝生命生长的迹象,除了抬头可见的蓝天,满眼都是黄土,一座座窑洞掩映在干枯的如同已经死去的老榆树下。

日子静悄悄的,在场院的填炕里晒太阳的老母鸡,打了一个盹,睁开了眼,突然发现日头已经西斜,扑腾着就往鸡窝里赶,但门口的老黄狗却偏偏不让路,于是两家伙就在门口斗了起来。

东家听到了动静,拎着一个背篼,要上场去背烧饭的柴草,就在嘴里嘀咕着:“狗吃的东西!”

于是这狂叫着的狗,就乖乖地回到狗窝里边去了。

那母鸡好像还意犹未尽,但终归也是摇摇摆摆地进窝去了。

过了一会儿,各家的烟囱慢慢悠悠地飘起一缕缕青烟。

吃过了晚饭,红梅就在炕上给巧儿赶着做嫁妆。

巧儿的嫁衣,红梅已经做好了,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巧儿大舅给巧儿做的大板箱里边。

临近腊八,嫁妆也只剩最后一床棉被了,今晚就可以缝好。

红梅坐在炕上缝棉被,巧儿躲在墙角拉鞋垫,给狗剩的鞋垫已经拉好了,这双鞋垫是给自己的。

要成亲了,他俩就是一对新人。

按照规矩,新人的穿戴,从头到脚都应该是新的。

红梅看着墙角的巧儿,想着以后就是人家的一口人了,越是临近腊八,她的心就越是揪得慌。

“巧儿,往后你就要到婆家过日子了,一切跟咱家就不一样了。”红梅一边缝被子,一边嘴里念叨起来。

“我知道呢,妈。”

巧儿虽然嘴里答应着,但是究竟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她还真的有些糊涂。巧儿从小都顺从父母的思想,好多事情都没有自己的独立见解。

“你要学会看人家的脸色说话做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红梅说道。

“我知道的,妈。”巧儿应答着。

红梅说完了,其实心里也不是很舒服。她知道,巧儿在家里从来没有由着自己的性子说过话、做过事。再说,看着别人的脸色说话做事,遇了谁,都是一件委屈自己的事情,让自己的女儿看别人的脸色,话说在自己的嘴里,可疼在自己的心上。

“你也不能太委屈了自己。”红梅又说道。

“我知道的,妈。”巧儿一个劲儿地拉着自己的鞋垫,红梅说的这些以前从来都没有说过的话,让她不知怎么应答。

红梅也是糊里糊涂的,不知道怎么就对女儿说起了这些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当年自己出嫁的时候,她的母亲也曾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被子缝好的时候,鞋垫也拉完了。

这是最后的两样嫁妆,红梅和巧儿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炕头的板箱上。

夜已经很深了,红梅和巧儿钻进被窝,久久地不能入眠。

透过小小的窗户缝隙,一丝丝清凉的月光,洒满了安静的院落。

有了事情的日子匆忙,时间一天赶着一天,眨巴眼,就已经到了腊月初七。

巧儿和狗剩的大喜日子在腊月初八,腊月初七就是巧儿出阁、家里待客的日子。

惯例上,两对新人成亲时,要提亲、追节、看日子、定亲、喝酒,最后才能结成亲。

腊月初七,巧儿和狗剩的定亲、喝酒的习俗就和三虎家的待客安排在同一天了。

透过云彩的太阳,白花花地照晒在大洼山的坑坑洼洼里,虽然空气里透着一丝丝的寒意,但是在向阳的墙根下,还是能够感受到冬阳带给人的那丝暖意。

三虎家的后窑里,安排着三虎的娃娃舅舅,炕上还坐着张天福,他的对面是村长。

窑洞的空地上盘了一个炉台,煮茶的罐子咕嘟咕嘟地响着,长根站在炕沿边,一边给炕上的席客倒茶,一边给炉膛里添柴加煤。

院墙根里还挤着一帮大大小小的娃娃,一阵儿追到了场沿边上,一阵儿挤在大门道里,玩得热火朝天。

三虎家的老黄狗,今天被拴到了大场边的果园里的果树上,一声也不叫唤,它知道今天的这阵势与它没有关系。

喝了茶、喝了酒的席客尿急,急了就在三虎的场沿上一字地排开,撒起尿来,尿完了,就在院墙边上、窑洞根下,或蹲着、或站着,或谈论今年的收成、或谈论过往的古今,家长里短的,没完没了。

今天来三虎家的,除了大洼山的乡亲,还有十里八乡沾亲带故的远客。

黄土坡上的交亲,就是在这样的婚丧嫁娶中连接着,简单、纯粹、你来、我往。

今天,不只是三虎一家在嫁女儿,而是大洼山在嫁女儿。

东家背柴草家具、西家拿锅碗瓢盆、婆婆剥葱捣蒜、媳妇烧火、男人待客敬酒、娃娃端茶端饭,事情在长根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丝毫的差池。

长根是大洼山的管家。

管家是在较大的事情上能够总揽全局的人,一要有能力,二要有声望。

长根有,于是长根就成了大洼山的管家。

吃着、喝着、家长里短地说着。

熬不了长夜的,就都溜回家睡觉去了,能熬住夜的,就挤在三虎家,炕上、锅台旁、茶炉旁,等着天亮。

天不亮,迎亲的人马就出现在三虎的场院里。

碎娃算的上马(新娘子离家)时间是太阳冒花,时间虽然也是要算一下,但是多数算了以后,都是这个时间。

二巧、三巧、勾娃挤在大门道里,他们按照惯例,是要垫门、要喜钱的。

没有喜钱打赏,新娘子怎么可以轻易就被婆家接走呢?

一分、两分、一毛、两毛的喜钱,让孩子们的嘴巴咧开了一条条的缝隙。

拿了钱,勾娃也不管出嫁的姐姐了,跟在狗剩的后边,惹得大家一阵阵地说笑。

太阳眼看就要冒花了。

背箱的背箱、拉驴的拉驴。

狗剩一弓背,就把巧儿背在了背上,瞅着窑脑上的大洼山的山梁,撇开双脚走了起来。

巧儿看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又看看从小吃饭睡觉长大的家,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

两行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就砸在了狗剩的脖颈上。

红梅背过门去,只觉得心上像被人挖了一块肉一样疼。

“娃的大喜日子,你不要这样,娃娃出门不畅快!”十月赶紧拉住了红梅的手。

红梅拉下罩在头上的包巾捂住了脸,抽抽噎噎的,一下子停不下来。

三虎在窑洞里来回地踱着步,长根赶紧烧了一罐茶,吆喝他坐下喝茶。

送亲的队伍出了门,从这后窑的弯路上去,就到了大洼山的梁上。

太阳从东山爬了上来,把它的光辉洒在了这片黄土地上。

大洼山的这道山梁,顿时变成了一条金黄的丝带,在这条金色的丝带上,传承着大洼山经久不息的生命。

狗剩牵着接亲的毛驴,毛驴的背上驮着新娘子巧儿。

狗剩和巧儿两人各自背着一条鲜红的被面,在朝阳的映衬下,宛若天边灿烂的朝霞。

送亲的队伍跟在新娘的背后,缓缓地从这道山梁走过。

巧儿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