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中央空调的冷风正无声地吹拂着。

巨大的液晶屏上,德国施密特集团的副总裁,施密特先生那张严谨的日耳曼面孔清晰可见。

他刚刚对我精准翻译的一个技术长句,表达了高度赞赏。

“Frau Lin, Ihre Professionalit?t ist beeindruckend.”(林女士,你的专业水准令人印象深刻。)

我身旁的王总,王建国,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烂菊花,他激动地拍着我的肩膀,那力道像是要把我这几年为公司付出的心血一次性拍回来。

“好,小林,干得漂亮!这个单子下来,你就是头号功臣!”

他的声音里满是即将到手的五千万欧元订单带来的亢奋。

而我的世界,却在这一秒被冻结。

手机屏幕在桌下悄然亮起,那条来自人事总监的消息,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我的心脏。

「林晚,根据公司最新战略调整,你的职位已被取消。请在今日下班前办理完所有交接手续,并离开公司。」

战略调整?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为了这个项目,连续三个月,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啃下了上千页德文技术资料,甚至连母亲住院,我都只能在深夜的病房走廊里,用笔记本电脑核对合同条款。

现在,订单即将成交,我成了被“优化”掉的成本。

典型的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一阵尖锐的耳鸣过后,世界的声音重新涌入。

施密特先生正在屏幕那头,继续阐述着一个关于公差标准的关键细节。

王总依旧沉浸在喜悦中,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示意我继续。

“快,小林,施密特先生说什么了?赶紧的!”

我抬起头,看着王总那张因贪婪和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心底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愤怒、委屈和不甘,全部压回胸腔,化作一片冰冷的平静。

然后,我切断了德语思维,用字正腔圆的中文,清晰地开口。

“抱歉,王总,后续的翻译工作,你们自己处理吧。”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会议室里轰然引爆。

王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感觉,就像一幅生动的油画被泼上了硫酸,五官都错位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屏幕那头的施密特先生察觉到了异样,他皱起眉头,用德语疑惑地问:“Was ist passiert? Gibt es ein Problem?”(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会议室里其他几个陪同的高管,也都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表情僵硬。

王总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命令和威胁的口吻:“林晚!你发什么疯?现在是什么场合!继续翻译!”

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反而让我更加清醒。

我没有看他,而是面无表情地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拔掉了连接投影的线缆。

“啪嗒”一声轻响,像是我对这份工作的最后告别。

王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想发作,又顾忌着视频里的重要客户,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像个劣质的表情包。

我站起身,目光越过他,直视着屏幕里的施密-特先生,用流利而诚恳的德语致歉:“Entschuldigen Sie bitte, Herr Schmidt. Aus pers?nlichen Gründen kann ich meine Arbeit leider nicht fortsetzen.”(非常抱歉,施密特先生。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无法继续我的工作了。)

我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施密特先生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是个技术狂人,最重专业和规则。他对我的专业能力印象极好,此刻一定察觉到了事情的极不寻常。

“你敢!”王总猛地抓紧我的胳膊,咬牙切齿地低吼,“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让你……”

他的威胁还没说完,我冷冷地甩开了他的手。

那一下,我用尽了力气。

王总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我终于正眼看他,眼神里没有温度:“王总,就在刚才,你的人事总监通知我,我被裁了。让我立刻办理交接。”

我举起手机,将那条信息在他眼前晃了晃。

“既然已经被开除,我就没有义务再为公司工作一秒钟。交接手续我都懒得办,直接走人,是给你王总留面子。”

一番话,掷地有声。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王总粗重的喘息声,和屏幕里施密特先生听不懂中文而越发困惑的询问声。

我不顾身后王总气急败坏的吼叫,在全会议室十几双震惊、错愕、同情、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中,挺直了背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

在彻底隔绝内外的前一秒,我清晰地听到王总对着手机咆哮:“让安琪赶紧给我滚过来!立刻!马上!”

安琪。

王总那个宝贝儿子,草包王子航的女朋友。

一个靠着关系进公司,连德语专业四级都考了两次才勉强通过的花瓶。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