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自己的工位,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开放式办公区里,原本敲击键盘和低声讨论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几十双眼睛,或明或暗地投射在我身上。

有同情,有惋惜,但更多的是明哲保身的疏离。

职场就是这样,一朝失势,人人避之不及。

我不在乎。

我平静地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个一个放进纸箱。

那本我翻烂了的德语词典,那个印着我偶像照片的马克杯,还有桌角那盆我养了三年,已经郁郁葱葱的绿萝。

就在这时,一阵刺鼻的香水味由远及近。

王子航搂着他那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友安琪,趾高气扬地从我身边走过。

王子航,我们公司的“太子爷”,一个仗着自己是老板儿子就为所欲为的成年巨婴。

他一直看我不顺眼,觉得我一个没背景的外地人,凭什么拿着公司最高的翻译薪水。

这次裁掉我,安插他女朋友顶上,背后少不了他的“功劳”。

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哟,这不是我们公司的首席翻译林大才女吗?怎么,这是要滚蛋了?”

他身边的安琪,一脸得意,像只斗胜了的孔雀,她嗲声嗲气地开口:“子航,别这么说嘛。林姐业务能力还是……挺强的,就是不太懂人情世故。”

这句“夸奖”,比直接的辱骂更恶心。

王子航发出一声嗤笑:“能力强有什么用?公司又不是她家开的。没了她,公司照样转,地球照样转。”

我甚至懒得抬头看他们一眼,只是专注地用湿巾擦拭着绿萝的叶片。

我的沉默,在他们看来,就是懦弱和失败。

王子航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恼羞成怒,拉着安琪就往会议室走:“走了宝贝,去让那帮德国佬看看你的厉害!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不可或缺的!”

我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内心毫无波澜。

无知者无畏,蠢货总是格外自信。

安琪很快进入了会议室。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里面传来她那磕磕巴巴、语法错误百出的德语。

那简直不是翻译,是语言的谋杀。

她把施密特先生提到的对产品精度的要求,翻译得牛头不对马嘴。

突然,会议室里爆发出施密特先生严厉的德语呵斥,那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可思议,大到整个办公区都听得见。

“Unsinn! Das ist absolut inakzeptabel!”(胡说八道!这完全无法接受!)

紧接着,内线群里一个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同事,给我发来了“现场直播”。

【小A:晚姐,出大事了!那个安琪把‘0.01微米公差(Toleranz)’,说成了‘0.01微米差异(Unterschied)’!施密特当场就炸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冷笑一声。

Toleranz和Unterschied,在普通德语里或许可以混用,但在精密仪器制造领域,一个是代表允许误差范围的专业术语,另一个只是普通意义上的不同。

意思,天差地别。

这是致命的错误。

果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王总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满头大汗地冲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打包的我,那眼神,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脸上堆满了谄媚又焦急的笑。

“林晚!小林!算我求你,不,算王叔求你了!快!快进去救场!这个单子只要拿下来,我给你涨工资!翻倍!再给你包个二十万的大红包!”

我没理他,小心翼翼地把那盆绿萝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这是我在这家公司,唯一倾注过感情的东西了。

王总见软的不行,脸色一沉,又恢复了那副资本家的嘴脸,开始威胁。

“林晚,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别忘了,你妈在医院躺着,后续的手术费还差一大截吧?这个行业就这么大,我王建国一句话,就能让你在圈子里彻底混不下去!”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流,冲上头顶。

我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张油腻又丑陋的脸。

“所以,这就是你敢卸磨杀驴的底气?”

我的声音不大,却冷得像冰。

“可惜,你打错算盘了。”

他被我眼中的寒意震慑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抱着我的绿萝,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电梯口。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那可笑的自尊心上。

身后,是王总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的粗重喘息。

电梯门缓缓打开。

在我迈进去的前一秒,我看到王子航也追了出来,对着王总大声喊道:“爸,没事!怕什么!我已经让HR把她的竞业协议发过去了!两年内不许从事相关行业!她不敢乱来的!她还指望这个行业吃饭呢!”

电梯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隔绝了那对父子愚蠢而恶毒的嘴脸。

竞业协议?

我抱着绿萝,看着电梯壁上自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笑了。

那笑容,没有半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