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那个积分商店，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没有散开。
见到是我回来了，他们爆发出刺耳的哄笑。
「十分？哦不！现在是 0 分了！这得是多不招人待见？」
「离她远点，真晦气！」
「咦，我仔细看看，这不是夏家那个一无是处的大女儿吗？怎么，夏家是一点都不爱你啊！」
「但凡有个朋友都不止 10 分吧，真是垃圾！」
胃部的痉挛越来越剧烈，提醒着我，没有吃的，我可能真的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夜晚。
何况还有天桥下的江煜。
我看到一个稍微年轻些的男人，哀求他，能不能施舍我几个积分，我真的要饿死了。
那个男人却露出顽劣的笑容：「求我？有什么用。要不你跪下给爷把鞋舔干净了，爷就发发好心，给你买 2 个好馒头。」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腕显示出，他有六位数的积分。
是一个充满爱的男人，才有底气说这种话吧。
我笑了笑，尊严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在那些更加响亮的、带着看戏兴奋的嘲笑声中，膝盖一软，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男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下一下，把他的皮鞋，舔得锃光瓦亮。
鞋油的味道恶心得我直想吐，可我没有办法。
「哈哈哈！还真舔了！」
「为了个馊馒头夏家大女儿给人舔鞋？！」
「拍下来拍下来！发圈有素材了！」
更多的闪光灯和嘲笑声像冰雹一样砸在我身上。
店员也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更加浓重的鄙夷，伸手冲我扔过来两个馒头，居然是热乎的：「拿着你的东西赶紧滚！别跪在这儿碍眼！」
我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攥紧那两个救命的馒头，挣扎着想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来。
膝盖冻得有些发僵，手臂也因为之前的虚弱和羞辱而颤抖。
就在我踉跄着几乎要再次摔倒时，一只骨节分明却同样沾满污垢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
我愕然抬头，对上了江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倚着墙壁喘息，脸色依旧惨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冷冷地扫过那些还在哄笑的人群。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笑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低了下去。
那眼神里的东西太骇人，是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凶狠和不在乎一切的漠然。
没人再敢大声嘲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支撑着我大部分的重量，然后沉默地、一步一步地，搀着我这个刚刚为了一口吃的放弃所有尊严的人，重新退回到天桥下那片更深的阴影里。
身后的世界依旧喧嚣，但那片阴影下，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那个救命的馒头。
至少在这一刻，我不是彻底孤独的。
天亮时，他烧退了些，断臂依旧吓人，但眼里有了一丝活气。
「为什么救我？」他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你也只有十分。」
我冻得牙关打颤：「你看起来……比我还惨。」
他扯出个难看的笑，没再吭声。
我们没空互相关心是怎么沦落到如此田地的，积分世界没有慈善，不动就是等死。
我们开始结伴，翻扒每一个恶臭的垃圾桶，和野狗抢食。
APP 的积分每月一更新，顶端的名字光芒万丈，积分亿万万。
我们俩是垫底的污泥，负数的存在。
「零爱的垃圾！滚远点！」
「呸！晦气！别挡着我做生意！」
「看他们那鬼样子，肯定缺德事做尽了！」
江煜总是沉默地把我拽到身后，用他完好的胳膊挡开砸来的石子、烂菜叶。
然后捡起来还能吃的，沉默地带回天桥底下。
那天我们的运气似乎太好了点。
在一家高档积分餐厅的后巷，我们竟然找到几乎完整的一盒被丢弃的意面，酱汁甚至还没完全干涸，旁边还有几块只是边缘有些发硬的面包。
这简直是流浪以来最丰盛的发现了！
饥饿驱使着我们，也顾不上什么体面，我们蹲在昏暗的墙角，正准备将这顿大餐狼吞虎咽下去。
一辆熟悉的豪车粗暴地停在巷口，车门猛地打开。
我父亲夏东第一个冲下来，看到是我，满脸戾气，二话不说，上前就狠狠一脚！
「砰！」
那盒珍贵的意面连同面包直接被踢飞，和污水、烂菜叶混在一起，瞬间变得不堪入目。
「妈的！真是晦气！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你这丧门星！」父亲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恶心的东西。
「你真是给夏家丢尽了脸，为了两个馒头给人舔鞋的视频传得全网都是！」
母亲王兰紧跟着下车，看到我们和地上的狼藉，立刻尖声叫起来。
却不是对我们，而是转身护着刚被裴志远搀下来的夏茉：
「哎哟我的茉茉！快别看了！脏死了！别让这些脏东西污了你的眼！快闭眼！」
夏茉穿着昂贵的白色皮草，小脸苍白，被裴志远小心翼翼地护着。
她看到我，惊讶地捂住嘴，眼中迅速蓄满泪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不可置信：
「初初？……你……你们怎么在吃……吃这些？」
裴志远则将夏茉护得更紧，看向我的眼神冰冷彻骨，充满了鄙夷和优越感：
「夏初，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简直像两条在垃圾堆里刨食的野狗！」
「再看看茉茉，即使生病也保持着纯洁和高贵。你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我僵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摊彻底毁掉的食物，完全没有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
那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可能是一天里唯一的机会……
她看向我，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初初，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你怎么能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和……和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男人在这种地方……这太让人伤心了……」
她目光扫过江煜，轻蔑又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茉茉你就是太善良！她还配当你妹妹？」母亲尖声叫道，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
裴志远冷笑：「夏初，给你指条明路。你现在要是跪下来，给叔叔阿姨还有茉茉磕头认错，发誓以后做牛做马用你这条贱命给茉茉赚积分换心脏，说不定我们还能发发善心，让你回家当个保姆。」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咬碎牙齿。
就在愤怒和绝望要将我吞噬时，江煜猛地将我拉到他身后。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站起身，捡起了地上那根用来防野狗的铁条。
他用那双狠戾的眼睛死死盯住对面四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与他们同归于尽。
他这不要命的架势，瞬间让对面嚣张的气焰一滞。
我父亲被他看得发毛，虚张声势地喝道：「你……你想干什么？你个零分的废物！」
母亲也尖叫：「保安！快叫保安！这里有疯子！」
裴志远护着夏茉连连后退，脸色发白。
父亲悻悻地骂了几句「疯子」、「晦气」，母亲一边咒骂一边催促着快走，裴志远赶紧搀着「受惊」的夏茉上了车。
我站在原地，屈辱、愤怒、悲伤几乎将我撕裂。
但看着挡在我身前那堵虽然残破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在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