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后,风起。
大地开始慢慢地解冻,阴冷的天空偶尔会落下一阵细细的雨丝,落到地上、树上,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
真正的春暖花开,要到端午。
于是,端午就比其他的节日更加让人期待。
据大洼山的远亲传信,过了端午节,就要给大洼山拉电了。
整个大洼山,就一下子充满了欢声笑语。
离公路近的一些村子,电早已经拉好了,现在只剩下了较为偏僻的几个村庄,说是在后半年都要把电拉上,不能落下一户人家。
大洼山,就要告别油灯照明的时代了。
多少辈了,大洼山都是靠煤油灯照明。煤油灯点亮,屋子里就充满了煤油的气味,油烟吸到鼻孔里边,鼻孔周围就有黑乎乎的两个圈儿。油烟不光呛人,时日一长,把人的眼睛也能熏坏,长根父亲的眼睛就是被油烟熏出了毛病,到老都没有治好。油灯点的时间长了,窑墙也都被熏得黑乎乎的。
虽然煤油灯给人们带来了光明,但也留给了他们许多痛苦的回忆。
前些年,长根和十月曾生过一个女孩,孩子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十月晚上起来换尿布,不小心把灯盏掀翻了,那时也没多留意,就把灯盏又放了起来,换完尿布接着睡了,谁知灯盏跌倒的时候,在褥子上掉下了火星,一会儿就引燃了褥子,可是白天干了一天苦力活的长根和十月睡过了头,半夜才被孩子的哭声和窑里边呛人的烟味弄醒。起来一看,就发现炕上的褥子亮着火星,窑里边裹满了烟,这可吓坏了长根和十月,赶紧起来点灯去看,孩子也被烧伤了,孩子虽然送到了医院,但是因为伤得严重,最终还是没了。
时至今日,终于传来了拉电的好消息,使用了多年的煤油灯,终于要退出历史的舞台了,怎么能不让人高兴?
端午刚过,队长就招呼每家每户的掌柜去开会。
大家商议拉电的事情,都很兴奋。要说捯饬庄稼还行,但是说起拉电,他们没有一点点的经验,连队长也不知道。
队长说:“电就像老虎一样厉害,怎么降服这只老虎,只有电工知道。电工负责给大家拉电,大伙只要出力就行了。电工要好好招呼。”“怎么样才算是好好的招呼?”“像招呼自家的娃娃舅一样招呼。家里有清油白面的出清油白面,有猪肉的出猪肉,只要养鸡的,都要交出一只来,得保证电工隔三差五地有鸡吃才行!”
拉电可是大洼山几十年来的大事情,乡亲们都能理解,按照队长说的,要的伙食都背来了,放在了队长家里。
长根家里没有白面,清油也不多了,就把下蛋的两只老母鸡都背给了队长。
伙食准备好了,劳力准备好了,电工也就到场了。
大洼山上,变得热火朝天,大家干起活来都不愿休息了,只想着把电早一点接到家里来。
电杆很快地就一根根地竖了起来,竖完了电杆就接电线。电工吃饱了饭,干起活来也麻溜多了,各自带着一套行头,“蹭蹭蹭”地上了电杆,“蹭蹭蹭”地一会儿又下来了。不多时日,电线就把一根根电杆连了起来。
那段时间,身穿工作服的电工,就是大洼山上老老少少眼中的红人了。
一个月后,电工说要通电了。
大洼山在这一个月所发生的变化,是几十年来都未曾有过的。
家家户户的门口都立好了一根水泥电杆,安装了一个电表,电线接到了每家每户的窑里边,灯泡也都挂好了,就在窑顶的最中间,滴溜溜的悬着,像个鸟蛋。在靠墙的地方,还安装了开关,开关的线垂在齐炕的位置,伸手就能摸得到。除了电灯,家家还安装了一个插座,虽然不知道这插座可以用来干什么,但是只放在那里,就让人充满了想象。
晚生进进出出地看了几十遍,还觉得没有看够。
“电还没来,你激动啥呢?”十月看着晚生这么开心,和他逗趣。
其实长根和十月也和晚生一样激动,只是他们把这份激动藏在了心里边。
“今天晚上要通电,电通以后大家千万不要动电线,那可是看不见的电老虎。”队长挨家挨户地通知。
大家都早早地吃了饭,规规矩矩地坐在了炕沿上,等待着通电。全家老少的眼睛,都齐刷刷的盯着窑顶的灯泡看。
整个大洼山静谧极了。
电终于通了,一个个窑洞瞬间被点亮。
那些趴在或高或低的黄土高坡上的窑洞,在岁月里沉寂,只有银色月光照耀寂寞的院落,不承想也会在某个夜晚发出耀眼的光芒。
晚生高兴得欢呼了起来,长根咧开了嘴巴,十月眼里噙满了泪水。
要是长根和十月的那个女娃还在,她也和晚生一般大小了,此时此刻,她也应该能够看到大洼山的电灯。
十月眼里的泪水,就是因为想起了早已夭折的女儿,才流了下来。
这一夜,大洼山无眠了。
余下几天的时间里,大洼山的乡亲们嘴头上的话题,都是关于电的事儿。
有人说在通电的那天晚上,村西口的张天贵老两口,着着实实地忙乎了一个晚上。
拉电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是在天贵这里却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通电那夜,大家高兴,但是到了深夜,也都该睡觉了,按照常理,要把灯灭了,现在换成了电灯,比往日的油灯明亮得多,不关了灯,晃眼得睡不着啊。天贵和往常一样,踮起脚尖就去吹灯,以前的油灯“噗”地吹一下就灭了,可是这次,不管天贵怎样使劲,灯就是不灭,把天贵老汉折腾得口干舌燥。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吗?
见天贵老汉半天都吹不灭,还把自己弄得吭哧吭哧的,天贵的老婆恼火了:“你个窝囊,半天连个灯都吹不灭,躲一边去。”
天贵的老婆脚底下垫了一床棉被,嘴搭到灯泡上,“噗嗤噗嗤”地吹了起来。
灯还是明晃晃的亮在那里。
“怪了,出怪事了。”老两口心里想着,轮流凑到灯泡跟前去吹。
等到天快亮了,老两口筋疲力尽,歇在炕上,动弹不得。
天亮后,是队长给天贵老汉关的灯。
天贵老汉想:要是这事传出去,脸上怎么挂得住?赶紧给队长压了话。但是没到晌午,大洼山都知道天贵两口子吹灯的事了!
大洼山的窑洞,自从箍好以后,就没有这么亮堂过。
窑洞的窗户很小,是用纸片糊的,门也矮,大白天透进来的光很少,到了晚上,更是一片漆黑。煤油灯的光很微弱,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电灯照得窑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清清楚楚的。原来,地上跑着一只老鼠都寻不见,经常会听见窑里的老鼠叫,但就寻不着在哪里,但是现在,地上掉一根绣花针,都能找出来。
孩子们最开心了,每天晚上,再也不用在煤油灯下黑咕隆咚地趴在炕上写作业了,现在他们可以在明亮的电灯下写,就连打瞌睡的情况也少了很多。
女人晚上可以在电灯下做针线活,比白天都觉得亮堂,穿针引线、纳鞋底、缝补衣服,一样都不含糊。
就这样,通了电以后,大洼山的日子,也如同这明亮的灯光一样,变化了不少。